漸老的中墱院子/徐成文 | 生活新聞 | 20230924 | match生活網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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漸老的中墱院子/徐成文
台灣好報     2023/09/24 10:46

徐成文

我說的中墱院子就算如今精密的高德地圖也沒有她的芳名。

那個小名叫著“中墱”的老院子,在時光斑駁中邁過了一個世紀。它位於我家隔壁,我自幼在那裏摸爬滾打,熟悉那裏的一瓦一磚,一草一木,一禽一獸,以及那些我叫著各種稱呼的親戚。

中墱院子嚴格意義由三個四合院連排而成,鼎盛時期,人口少說也是三位數。

中墱院子與我父母的墳塋一梁之隔。那次祭拜畢父母,帶著兒時的回憶,我踏進了中墱院子。

一切寂靜如天籟。暖暖的陽光,透過院前茂盛的茨竹,懶洋洋地鋪灑在院子地壩。我的記憶中地壩是寬大整潔的,似乎沒有邊際,而眼前的所見,一片淩亂,坑坑窪窪。

昔日村裏手藝百裏挑一的幸大舅,坐在我三十多年前看見過的土坯房屋簷下,借著溫和的天氣,手掰老玉米粒。他顫巍巍的雙手,時不時把玉米粒放錯了地方,撒得一地的金黃。“我沒有紙煙(香煙),抽了一輩子葉子煙,覺得離不開了。”幸大舅起身,很禮貌地給我讓座。我與幸大舅聊家常,葉子煙在微風的空氣裏,繚繞著升向院子的上空。“哎,人老了,不中用了。你是成全還是成文,我看不清楚的。”我知道,幸大舅全憑我的聲音推斷我是徐老么的兒子,究竟是老大還是老二,他有些含混。

幸大舅是村裏的石匠。他不是那種只會在山坡上開採石料的打石匠,他的石匠活路幾乎在屋子裏,比如修修石磨,打打石臼。每逢節假日,幸大舅分外忙,他腰挎篾簍,穿行在各家各戶,長短不一的鏨子,在石磨的“牙齒”邊緣前行後退,石磨的“牙齒”鋒利了,才能在“咀嚼”中,讓那些黃豆、米粒,吐出白沫,可口的豆腐,愛人的湯圓,填飽了人們的歡天喜地。幸大舅家佈滿灰塵的牆壁上,那個我記憶中的篾簍,雖陳舊不堪卻清晰可見。早已鏽跡斑斑的鏨子,失去了昔日的耀眼和鋒利。

我們的談話音量極小,卻也引來了偉表哥。偉表哥比幸大舅年幼一些,但歲月的吹撩,也讓他白髮滿頭。偉表哥沒有文化,家裏又窮得連老鼠也不光顧,就打了一輩子的單身。他沒有上過學,我是從小學老師那裏知道的。老師與偉表哥做鄰居。課堂裏,老師常常以偉表哥為反面教材,教育我們要好好讀書,說偉表哥沒有文化,連上街買東西就不敢,怕別人騙啊。在我們那些幼小的孩子眼裏,偉表哥自然是個落魄的人,沒有人願意搭理,他在人們心中毫無地位。現在的我,知曉了偉表哥的苦衷,對其不再輕蔑,而是充滿一種尊重。

偉表哥不抽煙,我們在無煙無味地談一些陳穀子爛芝麻的往事。幾十年了,偉表哥依舊如昨,說話不徐不疾,語調平緩。偌大的中墱院子,現在就鰥居著兩位垂暮老人。

院子裏的人都到哪里去了?偉表哥給了我解釋。

一半人家到鎮上買了房,幫助孩子照顧孫兒去了。這批老人,平時裏照顧孫兒,住在街上,一有寒暑假,他們便帶著孫兒,回到院子裏,在自家的一畝三分地裏,栽種蔬菜,開學時帶到街上,一為環保,二為節省。

一半人在硬化了的公路邊修建了小洋樓。這些人家,大多在外面打工經商發了小財,花費數十萬不等,把自家建成“皇宮”,飯廳客房廁所洗澡間一應俱全。他們一年裏多半時間在外面忙事業,偶爾開車回家,悠閒在鄉村,愜意而美好地書寫著燦爛的日子。

您為啥不去與您女兒同住,幸大舅?我知道幸大舅有三個孝順的女兒,不覺有些疑惑。我覺得一人住著自由,等到哪天無法再起身了,我再去麻煩孩子們;您呢,偉表哥?我吃在侄兒家,住在自己家,反正只有幾步路的距離。

穿越時空,中墱院子的人物依次呈現——我的啟蒙老師向老師,一生正氣,一身簡樸,我的前輩,我的楷模;略懂陰陽八卦的雙珍表叔,一張能說會道的嘴,行走在鄉間,有人喝彩,有人不屑;幹著電力卻閱讀豐富的騎雲表哥,在曠野的勞作中,書寫電力人的歡愉與寂寞;遠房外公乾江,溫厚慈祥,一須白胡,讓我的頑皮在他那裏自由自在……

老了,老了,中墱院子,在風中,在雨裏,漸次老去。而記憶,再次明亮,再次溫暖。

(資料來源:台灣好報)